浩瀚黄海，万顷碧波。望向风平浪静的码头，威海东湾公司总经理王树森的内心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他的公司被人告了。
这是一单涉及海洋牧场项目的生意，症结卡在一纸一直办不出的检验报告上。而青岛海事法院在案件审理中却发现，这背后竟是一个新兴行业中存在的管理盲区。
这起看似简单的案件，因此被赋予了更深层的意义：在深入推进海洋强省建设的背景下，如何帮助涉案企业尽快走上守法合规经营之路？又怎样由此进一步规范监管制度，服务保障海洋经济高质量发展？
不久前，山东法院全面启动省级层面的府院联动机制，有效衔接依法行政和公正司法，实现良性互动、优势互补、效能叠加。这给案件办理带来了新思路。
被搁置的海洋牧场
海洋牧场是一种新型的海洋渔业发展模式，被形象地誉为“蓝色粮仓”。根据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建设规划，计划到2025年，在全国创建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178个。作为海洋大省，山东海域辽阔，海洋牧场产业发展一直走在全国前列。
位于黄海之畔的东湾公司看中了海洋牧场的广阔前景，几年前开始从事海洋牧场平台建设，和烟台海盛公司的合作就在这期间开始了。当时，海盛公司计划投资建设一处综合性休闲渔业海洋牧场项目，委托东湾公司建造玻璃钢海洋牧场平台。平台建成交付使用后，却接到有关部门下达的停业整改通知书，理由是“没有取得检验证书”。
因为这份检验证书，两家公司争执不下。海盛公司认为，被责令停业整改，是东湾公司没有完成检验所致，于是一纸诉状起诉到法院，要求解除合同、退还建造款项并赔偿经营损失，合计数百万元。东湾公司则觉得无辜，“平台已经交付，办理检验与我们无关。”
纠纷的焦点似乎只是平台的检验义务应由谁承担的问题，没有多复杂，可承办该案的青岛海事法院法官郭俊莉却觉得远没这么简单：“案件信息显示，这起案件并不是孤例。”在向数家相关单位调取海洋牧场建设项目审批、验收、财政补贴资金发放等证据后，郭俊莉发现，在这类案件中，谁承担检验义务只是表象，真正的症结是海洋牧场这一新生事物检验规范和标准的缺失等突出问题。
法官们敏锐地觉察到，这个问题可能已经成为影响海洋牧场产业发展的机制性障碍，“案件看着不大，但事关经略海洋这篇大文章，一判了之肯定不行。”
法官们决定往前多走一步。
“既不能检，也不敢用”的困局
这一步走得不算轻松。服务海洋牧场产业健康发展，人民法院责无旁贷，但是仅靠法院一家之力，坐堂问案、就案办案，效果肯定也不好。何为正解？
2023年，山东法院在总结分析审判执行工作的基础上，围绕加强府院联动工作开展了深入调研，并在多元解纷、环境资源、知识产权等多个领域共商共建共联，通过与各级政府部门开展广泛互动，有效破解了一批重点难点问题。
借府院联动之势，海洋牧场案找到了“正解”。
青岛海事法院与山东省农业农村厅第一时间启动府院联动机制，双方联合开展调研活动，摸排全省海洋牧场建造、运营情况，系统梳理试点工作的历史沿革、发展现状及存在的现实问题。
尽管有思想准备，但调研结果还是有些出乎意料：截至2023年6月，山东全省因无法检验而被迫停运的海洋牧场占30%，业已成为制约海洋牧场产业发展的重大障碍。
产生问题的关键，在于海洋牧场这一新生事物发展迅速，相关检验规范和标准没有及时跟上，加之海洋牧场平台管理机制尚未有明确规范，导致部分平台处于“既不能检，也不敢用”的尴尬处境，东湾公司研发的玻璃钢平台就属于这其中的典型。
也就是说，涉案平台检验，症结不是“由谁去办”，而是尚无标准可依的问题——不管谁去办，这份检验证书都办不下来，更确切地说是“无从办起”。
“在检验标准尚未出台的情况下，一旦‘海洋牧场无法检验即可解除建造合同’这一司法裁判规则得以确立，将对全省海洋牧场试点工作造成巨大打击。”青岛海事法院党组成员、副院长宋俊文道出了他们的考虑。最终，该院作出一审判决，驳回原告海盛公司的全部诉讼请求。与此同时，与省农业农村厅协同推进完善检验规则、捋顺管理机制的相关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重点在“联”、关键在“动”
当时，适逢山东省召开了一次会议：2023年11月27日，山东省召开全省府院联动第一次协调会议，对开展全省府院联动作出安排部署。会议规格高、覆盖面广，山东省委副书记、省长周乃翔出席并讲话，省委、省人大常委会、省政协有关部门负责同志，省政府有关部门、单位，有关驻鲁单位主要负责同志，各市、县（市、区）政府“一把手”，三级法院全体班子成员悉数参会。会议强调，府院联动是政府和法院依法协同化解矛盾问题的良性互动机制，是系统、整体、协调、全面落实依法治国的有效途径，是一项创新性工作，具有重要意义。
在前期推进府院联动工作的基础上，这次会议着眼于推动政府和法院联动向机制化、常态化、全覆盖提升，标志着省级层面常态化府院联动机制全面启动。
让联动更深一层，海洋牧场案由此迈出关键性一步。2023年底，在充分走访调研、研究分析后，一份名为《关于推动海洋牧场高水平建设 助力海洋强省战略》的司法建议，从青岛海事法院发往山东省农业农村厅。针对海洋牧场产业检验与监管方面存在的潜藏性问题，提出“运用已生效海洋牧场司法规则”“实施开放式海洋牧场管理机制”“试行地方性海洋牧场检验标准”“推广首创性海洋牧场实践经验”等4条针对性建议。
府院联动，重点是“联”、关键在“动”。
这份司法建议得到全面采纳并立即推动落实：山东省农业农村厅第一时间组织召开专题会议，在充分考虑历史背景、尊重客观事实的前提下，按照“特事特办”、鼓励创新原则，允许目前全省玻璃钢海洋牧场平台可暂不发放相关检验、登记证书，正常运营，这为后续在建同类海洋牧场项目全部扫清了障碍。
“天终于亮了”
至此，海盛公司因涉案平台未检验而不能正常营运的事由已经消除。今年2月，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海盛公司项目开启整改，进展顺利即可正常投入运营；东湾公司也甩掉了包袱，有了更多创新研发的底气，王树森感觉“天终于亮了”。
府院联动撬动的连锁反应才刚开始。山东省农业农村厅还下发了《关于规范玻璃钢海洋牧场平台运营管理工作的通知》，明确提出支持各市先试先行，积极探索检验、确权发证模式，保障涉渔海上设施规范、安全、健康运行。这对整个海洋牧场产业而言，无疑是利好消息。
“以后，不论海洋牧场平台的使用方还是建造方，都不用再有担心和顾虑了。”就这样，人民法院通过一起案件审理，有效衔接依法行政和公正司法，确立对海洋牧场这一类案件的司法裁判规则，最终推动了全省海洋牧场管理秩序进入良性运转状态。目前，《山东省海洋牧场建设管理条例》已列入地方立法计划，青岛海事法院将持续跟进司法建议落实情况，并为海洋牧场立法及管理工作提供支持。
以“加法”联动，撬动“乘法”效应，最终实现双赢多赢共赢。海洋牧场案，记录着山东法院落实常态化府院联动机制的足迹，也是山东法院依法能动履职，积极主动作为的现实写照。
目前，山东正在全面推进府院联动实质化高效运行，山东高院党组书记、院长霍敏表示，为防止“联而不动”等问题发生，山东法院正在进一步健全相关制度机制，通过建立常态化协调会议机制等方式，持续推动府院联动工作走深走实。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王树森的心里敞亮多了。2023年，我国海洋经济复苏强劲，全国海洋生产总值达到99097亿元，比上年增长6%。他觉得，海洋牧场产业发展，就像这梦幻的深蓝大海，前景广阔。
（文中东湾公司、海盛公司以及王树森均系化名）
[责 编： 张婧]
